
一九八二年,腊月二十三,小年夜。 北风像刀子一样,刮在脸上生疼。天阴沉得厉害,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山头,眼看就要下一场大雪。 我被舅舅从破旧的拖拉机上拽下来,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他往山里走。路越来越窄,两边的枯树张牙舞爪,像一个个瘦骨嶙峋的鬼影。风穿过光秃秃的枝桠,出呜呜的声响,像是很多人在哭。 我心里怕极了,小手紧紧攥着舅舅粗糙的衣角。他身上有股浓重的旱烟味,混着一股说不清的焦躁。“舅……我们去哪儿?”我怯生生地问,声音在风里抖得不成样子。 舅舅没回头,闷声闷气地吼了一句:“闭嘴!跟着走!” 他走得很快,我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。脚上的单布鞋早就被雪水浸透了,冻得像是两块冰坨子。我又冷又饿,想起出门前,姥姥偷偷塞进我手里的那个还温热的窝窝头,被我那喝得醉醺醺的爹一巴掌打掉在地上,然后就被舅舅扯出了门。奶奶躺在堂屋的木板床上,身上盖着白布,再也不会起来给我讲故事了。村里人都说,是我克死了奶奶。说我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“孤辰煞星”,专克亲人。 我不懂什么叫煞星,但我能感觉到,家里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,充满了恐惧和厌恶,就像看一条毒蛇。 天,彻底黑透了。舅舅终于在一片特别荒凉的山坳里停了下来。借着微弱的天光,我能看到周围是一个个长满荒草的土包,还有一些东倒西歪的破石碑。 这是乱葬岗。村里小孩不听话,大人就会吓唬说,再不乖就把你扔到乱葬岗喂野狗。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,我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。“舅……我们回去吧……我害怕……”我带着哭腔,几乎要瘫软在地上。 舅舅猛地甩开我的手,力气大得让我踉跄了一下,差点摔倒。他转过身,脸上没有一点表情,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冷漠。他从怀里摸索了半天,掏出一个硬得像石头似的窝窝头,塞到我手里。 “辰娃子,”他的声音干涩,眼神躲闪着,不敢看我,“别怪舅心狠,也别怪你爹妈。要怪,就怪你投错了胎,这命……太毒了。” 他顿了顿,似乎想再说点什么,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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